第一百零四章 乳峰之战(下) (第2/2页)
那声音似乎海洋般激荡,冲破了雾气,在红日和霞光的映照下,人们仿佛身处在一片灿烂的仙境中。风雷般的马蹄声与脚步声相互交杂,数万人马在阳光与雾气的光尘中起起落落。而铁蹄踏地与铠甲铁兵撞击交错的声音,在呐喊声退去后,随即填满了天上地下,直接向着晋军涌动而去。
晋军的右翼大军对此感到畏惧,他们本来就对这场合战毫无准备,结果现在叛军的行动又远远超出他们的想象,导致他们根本不能发挥出正常的实力,只能在雾气中胡思乱想:
对面到底有多少人?我们能否抵挡?左翼和中军的情形又怎样了?我能否从这一战活下去?
结果犹疑之间,叛军大军已经提前赶到了,仅仅第一波攻势,就将右翼的晋军凿开了不少缺口,人们只能看见雾气中一人一马奔驰进来,突然和自己撞在一起,在极短的瞬间内就要被迫开始生死搏杀,这种心理压力极大地摧残着晋军士卒的战斗力,致使他们刚一接战,就开始节节败退。
若是这样持续下去,右翼晋军的失败将是注定的结果。
但这还不是最残酷的地方,最残酷的地方在晋军左翼。
晋军的左翼在被红鸦军凿穿后,已经完全失去了与中军的联系。在此地指挥的安西将军夏侯骏与安西军司傅祗,试图组织起那些溃散的军队,但效率极为低下。
这很正常,在雾气之下,士兵们根本无法看清旗鼓,只能根据身边的情形与空气中两军的厮杀声与呼喊声来判断形势。
而在这种情况下,混乱的扩散可谓是灾难性的。即使有士兵趁机临阵脱逃,也无法被发现,哪里的阵线出现了危急,也无人知晓。即使有军官抓到了一两个逃兵,也起不到以儆效尤的作用。哪怕局部有晋军击退了叛军,甚至打出了一波反击,也无法鼓舞其他人。
结果就是彻底的崩溃,人们失去了向前迎击抵抗的信念,而是调转方向向东狂奔。他们惊慌之际,甚至已经顾不上辨别敌我,也忘记了自己的手中还有弓矢,可以向敌人还击了。
这就使得他们变成了猎物,而叛军的士卒变成了猎手,一面在后面紧紧追赶,一刻不停地搭弓攒射。许多胡人带了四个箭囊,足以装两百支箭矢,结果追到最后,手上竟掏了个空,原来箭囊里的箭矢都射空了。
大局已定,晋军失败的结局已经无法逆转了。
再说回中军,等到孔高等人被杀后,李矩就已经意识到,这场战争已经结束了。
想到又打了一次败仗,他倍感恼火。在这个大雾天气,他自小练就的一手绝佳弓术在此刻根本施展不出来,只能近身用刀剑厮杀,但几百人,也无法影响局势。这一切都要源于,两军之间无法改变的统帅差距。
一名军人注定无法获得胜利,这是何等的可恨!但事已至此,李矩必须承认这一点,才能准备接下来的战事。不然,让司马肜死在这里,恐怕整个关中真将非朝廷所有了!
李矩想到这里,拍马到人群中寻找司马肜,赫然发现他面色苍白,浑身发抖,坐在马上一动也不敢动,显然被这样突发的剧变给吓惨了,根本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。
李矩连忙靠过去,对司马肜说道:“殿下,这场战事已经无药可救了,该想个办法撤走啊!”
司马肜的面容像秋天枯死的树皮,彻底僵住了,过了一阵子才反应过来,只移动眼神望向李矩,看了片刻后,他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,呢喃道:“对啊!是该撤走了!”
说着,他就要拨马一人离去。但被李矩赶紧拉住,李矩提醒道:
“殿下,现在多少人看着这里,您一个人走,是走不了的!”
司马肜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,连连说道:
“对!对!对!世回有什么办法?”
李矩想着河东之战的经验,说道:“这些蛮夷都是些没见识的穷人,之所以如此拼命,无非就是为了富贵罢了。不知道殿下有没有什么财宝,如果有的话,可以全撒在地上,就让他们抢去!我们也就可以安然脱身了。”
这么说的时候,李矩心里其实不甚有底,因为司马肜向来以清廉著称,应该不像孙秀那样有多少钱财,若是吸引不了叛军,那就太尴尬了。
可司马肜却没有丝毫犹豫,他对在一旁的卢播道:“长史,没听见吗?赶紧把我马队里的钱财都洒出来!钱可没命重要!”
卢播闻言,连忙答应,直接从马队中牵来了十来匹马,马背上驮着鼓鼓的皮囊,大概里面装的就是金银财宝吧。
把这十余匹马匹并排立好后,卢播拔出腰刀,又一手持鞭,一刀捅在皮囊上,然后又一鞭打在马臀上。马儿吃痛,顿时朝叛军人群中奔跑过去,然后看见珍珠、金块、银锭、翡翠哗啦啦地从皮囊中掉落出来,顿时吸引了路边所有人的注意力。然后又是一匹马,两匹马,三匹马……
此时的雾气已经变得比较稀薄了,这些珠宝在阳光中反射出彩虹般的光辉,那些厮杀的人看见这场景,都不禁停了下来,然后情不自禁地追逐过去,继而在后方的叛军中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乱。
到这个时候,虽然也有人会去想,为什么会凭空蹦出漏着珠宝的骏马?但有一句话说得好,叫十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,不用厮杀就可以获得财富,为什么要去拼命呢?在这样思想的驱使下,对于晋军中军的冲击稍有减缓。
而在他们去争夺珠宝的时候,李矩、张方等数百人簇拥着司马肜,正飞速地脱离战场。他们的下一步,就是再一次返回长安,但这同时也意味着,剩下在战场上活动的晋军士卒们,只能靠自己的本事来求取生存了。
于是叛军全线大胜,一路追杀了晋军将近二十里,直到红鸦军座下的马匹实在累得跑不动了,除了少数轻装骑兵还在追击外,大部分叛军最后都停下来休息。
此时雾气终于完全消散了,二十余里长的路上,人尸和马尸重重叠叠,横行遍野。污血在地面蜿蜒流淌,又渗入到黄色的土壤里,灌溉着刚刚露出头的草芽。虽然太阳在天空渐渐密集的云层中投下光芒,但地面的血腥潮气弥漫,反而使人有一种哆哆嗦嗦的寒意。
时未过午,准备向叛军发出最后一击的晋军主力,就在乳峰东面付出了上万伤亡的代价,而叛军的损失尚不到一千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