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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4章 野草

  第14章 野草 (第2/2页)
  
  少女吴尘轻声问道:“掌律祖师,我能问问‘过段时日’是多久吗?”
  
  掌律长命笑眯眯道:“当然可以询问,我不会答应就是了。”
  
  吴尘哦了一声,也没觉得有啥问题。掌律祖师嘛,说啥就是啥。
  
  好朋友柴芜就曾私底下提醒过她,在落魄山,与谁都说话都可以不过脑子的,见着了咱们那位掌律祖师,可要小心再小心些,不要太随意了。
  
  袁黄和好友乌江,也在山顶赏景,被郑大风喊到身边询问近况。
  
  袁黄密语笑道:“郑师傅,师父已经传授给了我一门吐纳术,一本批注版的撼山拳谱,一部《剑术正经》。”
  
  郑大风点了点头,说道:“看来山主待你不薄,对你这个新收徒弟还是很器重的,这门吐纳术品秩不高,却是极有来头的,在山上,属于是食补而非药补,不可等闲视之。此外,尤其是那部剑术正经,你小子务必好好揣摩其中真意,看名字就知道这部武学秘籍的厉害了,我估计你师父都不敢说自己已经领悟其中神意了。”
  
  袁黄神色如常,笑着点头称是。
  
  乌江却是神色玩味,这部《剑术正经》不就是你郑大风亲手编撰的,搁这儿跟我们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是吧?
  
  袁黄是讲义气的,撼山拳和剑术正经都问过陈剑仙,能否转授给自己,陈剑仙更是有气度的,说没有任何问题。
  
  郑大风伸手按住两颗狗头,笑道:“都好好练拳,以后下山游历途中,如果瞧见了合适的女子,记得帮郑大哥多留心。”
  
  掌律长命让甘棠和岑鸳机带着他们去一趟霁色峰祖师堂广场逛逛。
  
  她自己则来到郑大风这边,郑大风也不太习惯跟这位灵椿姐姐相处,总觉得瘆得慌,赶忙脚底抹油,去跟岑鸳机他们汇合。
  
  掌律长命看着这两位来自莲藕福地的年轻游侠,他们都是出身松籁国南边的蛮夷之地,袁黄有家学,擅长铁枪,是典型的沙场搏命技击手段,只是年少时家族遭遇一场横祸,几乎灭门,只有年幼的袁黄被一位老仆带着逃出生天,逃难途中,自行学成了一门吐纳术,修炼之时,也没有落下枪术,故而修行也好,习武也罢,底子都是极好的。刀客乌江更喜好闯荡江湖,对拜师学艺兴趣不大,学习仙法更是全无念想,袁黄却是铁了心要留在落魄山,而且认定了山主当师父,如今能够拜师,属于得偿所愿。
  
  长命对袁黄是相当看好的,却不是资质,而是他的心性。
  
  按照档案记录显示,少年曾在大雪夜孤身潜入仇家官邸,以那条祖传铁枪戳穿仇家脑袋,掀翻在地,再一脚将头颅跺下,找来一条长绳系着仇家头颅的发髻,杀出重围的少年一手提绳,一手拖枪而走,就此消失在大雪纷飞的沉沉夜幕中。真如江湖演义小说所写的篇目一般,好个解冤雪耻取人头。
  
  掌律长命笑问道:“袁黄,有无兴趣来我们掌律一脉?”
  
  她的亲传弟子纳兰玉牒,将来肯定是不合适当掌律一脉修士的,当个小账房就很好。
  
  袁黄摇摇头,“掌律祖师,不是我感不感兴趣的事,是我天然就不适合,因为我不够心狠。”
  
  掌律长命笑道:“看你的履历,忍辱负重多年,雪夜复仇一事,不就极为干脆利落,心狠手辣?”
  
  袁黄还是摇头,“那是看待仇家,在这落魄山中,却都是熟人和家人,我容易心软。”
  
  长命沉默片刻,笑眯眯点头道:“本来还不是十分确定,现在我觉得你确实很合适。”
  
  袁黄无言以对。
  
  乌江试探性说道:“掌律祖师,我若是加入落魄山谱牒,你觉得合不合适成为掌律一脉?”
  
  长命微笑道:“你更适合跟郑大风、钟倩他们混,相信也能有一番出息和武学成就。”
  
  乌江无奈道:“说得这么委婉做什么,直接说我脑子不够灵光不就好了。”
  
  双手笼袖的长命说道:“无论是道人还是武夫,今日之性格如何,既是天定也是己为,天五人五。袁黄,乌江,以后都不要看低了自己。”
  
  袁黄若有所思,乌江却是只当一句好话听的,笑容灿烂,就想要抱拳致谢几句,再说几句道听而来的言语,比如周首席与掌律祖师你的传言到底属不属实……袁黄哪里不清楚乌江的脾气,立即伸手勒住他的脖子,与掌律长命告辞一句,强行拽走,绝不给乌江胡说八道的机会。
  
  书简湖宫柳岛,真境宗。
  
  姜尚真看着没剩下几件宝物的宗门密库,“好家伙,跑得真快,路子真野,家贼难防是真难防。”
  
  崔东山幸灾乐祸道:“周副山长,现在怎么办?”
  
  姜尚真一卷袖子,将那些剩余宝物悉数收入囊中,大义凛然道:“怎么办,还能怎么办,宗主刘老成叛出真境宗,暂时缘由不明,反正已经将所有宝物席卷一空,我只能痛心疾首,如实禀报上宗啊。”
  
  崔东山笑道:“刘老成做事情还是老道的,知道留下几件品秩好的法宝让你偷,就算你不跟上当家贼,其实做账也是好做的。”
  
  姜尚真点头道:“可惜刘老成不能为我所用。刘蜕好运道,天谣乡得此臂助,真是如虎添翼了。”
  
  崔东山说道:“想好了怎么跟那帮桐叶洲老油子推心置腹?”
  
  先前那拨试图偷溜去五彩天下的桐叶洲老神仙、武学宗师,被坐镇天幕的儒家圣人一袖子摔出,让陈平安帮忙丢回了桐叶洲。
  
  总计十二位英雄好汉,个个德高望重,要境界有境界,要名气有名气,分别是三位元婴境修士,七个金身境武夫,两位远游境。
  
  姜尚真笑道:“等他们到了书简湖,就以书简湖的作风,与他们好好推心置腹一番。”
  
  ————
  
  这支大骊边军船队分作两拨,陈平安跟董湖到了长春宫的仙家渡口,渡口管事的长春宫女修立即现身,她们很快被那阵仗吓了一大跳。长春宫这边,她们既惊喜又惶恐,更尴尬。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解释当下长春宫的情况,领头的那位龙门境,一咬牙,立即以心声通知一位嫡传弟子,让她去祖师堂以秘法通知那座福地的看门师伯,就说国师到了,恳请祖师出关相迎。
  
  长春宫跟陈平安还是很有缘分的,且不谈魏檗跟那位船家女的渊源,米大剑仙就曾护送一拨年轻女修外出游历,帮忙去风雪庙讨要万年松。在长春宫辈分很高的帘栊,她带着几位同脉弟子,是最早进入牛角渡包袱斋做买卖的外地修士。不但陈平安见过那位长春宫醴泉渡船的管事甘怡,师兄崔瀺早年更是参加过两次长春宫金丹女修的开峰典礼。
  
  到了这座风景秀美的渡口,下了军方渡船,董湖才得知不但那艘醴泉渡船在外,元婴境多年的太上长老宋馀,跟她师侄辈的当代宫主都正在闭关,准确说来,是长春宫的所有地仙修士,此刻都有事。董湖乐呵得不行,说道:“国师,也好,这下子我们想要繁文缛节都做不到了。”
  
  陈平安笑道:“本来还想着让醴泉渡船送我们返回京畿渡口的。”
  
  董湖是公门历练大几十年的官场老人了,知道国师不是那种讲究虚礼的,立即跟那位渡口管事女修说道:“你们也不必大费周章接待了,本来就是我们不请自来,不曾事先与你们打好招呼。麟游祖师和宫主她们闭关要紧,莫要打搅她们,国师与我喝过一杯茶就走。”
  
  那位女修却是执意必须通知麟游祖师和宫主,哪有国师和董侍郎到了家门口却没有一位地仙相迎的道理。
  
  陈平安摇头道:“一家人不说两家话,长春宫与大骊可谓通家之好的关系,地仙闭关是头等要事,不可儿戏。”
  
  女修仍然坚持己见,董湖微微皱眉,说道:“茅懿,国师说了,地仙闭关要紧。怎的,你故意要让我们礼部欠你们一份礼数?”
  
  你,我们礼部。
  
  董侍郎的言外之意,也别扯什么长春宫与大骊或是国师的关系,当下就是你茅懿跟我礼部董湖的对话而已。
  
  女修道心悚然,立即改口,再以心声让那位嫡传弟子不用通知那座福地的阍者。
  
  这座至今没有对外公开的远古福地,是长春宫机缘巧合之下,自行发掘而出,事关重大,当年只与大骊国师府禀报了,礼部清不清楚,长春宫也不确定,但既然崔瀺都没说什么,想来皇帝和大骊朝廷那边也就算是过关了。其实她们长春宫修士面对任何大骊官员,当然是极有底气的,大骊宋氏三任皇帝都将长春宫视为“偶尔外出郊游”的必选之地,太后南簪更是在此结茅隐居多年。
  
  董湖瞥见几位茅懿身边女修的神色,老侍郎何等眼力,心中叹息一声,现在晓得为何国师一开始为何强调喝杯茶就走了。
  
  估计再多给些面子,她们当中的某人,是不是就该当面询问一句,我们长春宫到底何时跻身宗字头仙府了?
  
  自信与自负,清贵与骄纵,皆是一线之隔的邻居啊。
  
  陈平安笑道:“茅懿,既然贵派地仙都在闭关,我跟董侍郎就不过山门了,随便找个地方喝过茶,我再替董侍郎跟你们讨要十坛长春酿,至于我自己,也带一壶灵湫泉水回去。长春酿享誉已久,想来滋味好坏都是现成的了,用以煮茶的灵湫泉水却要劳烦贵派稍微麻烦点,精心挑选汲水之地。”
  
  茅懿赶忙施了个万福,嫣然笑道:“绝不敢让国师失望。”
  
  陈平安微笑道:“那就好。”
  
  董湖扯了扯嘴角。果然一般而言,道场官场是绝不相通的。
  
  在渡口喝过一杯茶,渡船带着十坛长春酿和一壶清冽泉水,大骊数艘军方渡船很快就启程返回。
  
  船上,董湖感叹道:“也亏得国师出山了。”
  
  先前那些话,茅懿是注定听不懂、嚼不出余味了,何况国师本就是说给宋馀几个听的。
  
  长春酿,是长春宫与大骊宋氏的悠久香火情。灵湫泉水,却是你们长春宫的立身之本,家风门风。
  
  更亏得国师还想着长春宫能够与大骊宋氏长久共存,香火不绝。否则在渡口就不必说那番话了。
  
  陈平安笑道:“晓得一个‘人心历来如此’的平常心,就不会遭受‘人心竟然如此’的失望。慢慢来吧。”
  
  董湖抱拳说道:“国师辛苦了。”
  
  陈平安忍俊不禁,“乘船往返一趟,这就算辛苦了?那我若是与董侍郎多说点内幕,董侍郎岂不是要念叨一路的‘辛苦’。”
  
  天上凭空掉不下一个世道太平,至多是掉下个周密。
  
  想要一个世道向上走的人间,总不能只靠“我相信”或是“我希望”而已。
  
  尚且管不好一个大骊王朝,何谈宝瓶洲,何谈蛮荒战场。
  
  董湖唉了一声,“国师,哪有自己说自己辛苦的道理,只说这一点,就不如崔国师了。”
  
  陈平安指了指老侍郎,打趣道:“董侍郎当官当得成精了。”
  
  很快,便有长春宫一拨地仙临时出关,离开那座远古福地,她们可谓倾巢出动,太上祖师宋馀领衔前来觐见国师,请求登船。
  
  董湖神色古怪。
  
  陈平安跟那位渡船校尉说道:“捎句话给宋馀,见就不见了,大家都忙,就说国师府提前预祝长春宫多出一位玉璞境坐镇道场,至于她们心心念念的宗字头,大骊朝廷是肯定会给长春宫争取到手的,让她们只需耐着性子静候消息,等着双喜临门。”
  
  祖师宋馀在内数位长春宫地仙女修,听闻国师这番言语,她们俱是面面相觑,道心震动。尤其是宋馀更是神色悲苦,道心不稳。
  
  宋馀不是渡口茅懿那种不知道轻重利害的谱牒修士,很清楚大骊先帝与绣虎崔瀺,现任皇帝和陈国师,还有天下形势异同何在。
  
  一位新晋金丹地仙,她仍是忍不住以心声幽怨委屈道:“就算长春宫有失了礼数、做得不对的地方,国师何至于此……”
  
  宋馀厉色道:“你给我住嘴!你们这一脉立即封山,禁足三十年!”
  
  宋馀是一位道龄极长的老元婴,虽说驻颜有术,却是中人之姿,貌不惊人。现任宫主陆繁露,她是宋馀的师侄,却不是出自麟游一脉,师叔宋馀姿色寻常,她却是极美艳的,而且刚刚成为一位年轻元婴,出身长春宫开山祖师首徒一脉的陆繁露,她也是惊惧之余颇有不满神色,“总有几分过河拆桥的嫌疑,打这官腔作甚,还不如跟当年崔瀺那样做事来得直爽,有任何不满当面直说便是了。”
  
  宋馀冷笑道:“陆繁露,除了你,其余全都滚回去,你们立即把甘怡、帘栊都喊回长春宫,今天就召开祖师堂议事,立即商议更换宫主一事!”
  
  陆繁露错愕不已,神色微白,“麟游师叔,当真要如此决绝作为?”
  
  宋馀心中气急,你这个蠢货,知不知道此刻有多少大骊能够在小朝会说上话的存在,极有可能正在盯着咱们的一言一行?!
  
  果然不出宋馀所料,就在此时,一尊神君出现在大骊渡船那边,魏檗淡然道:“陆繁露,真是给脸不要脸了。”
  
  那座品秩不低的远古福地,如果不是崔瀺故意为之,就你们那点运势,当真找得到?如果不是我魏檗得了绣虎授意,准许暗中推波助澜,长春宫真能随随便便唾手可得?只说宝瓶洲一役,你们长春宫女修大多数都是不愿赶赴战场的,大骊朝廷这边,还是董湖跟礼部念旧,教你们主动上个折子,措辞可以果决些,之后朝廷让你们不必如此不惜命,终究地仙修士少了点……等于帮你们无声无息打消了潜在的山上非议。
  
  真正见着了一尊中土文庙亲自封正的神君,陆繁露便瞬间胆怯了。
  
  下一刻,宋馀和陆繁露在内所有在福地闭关潜修的地仙,都被魏檗施展搬运术,置身于一间船舱官厅之内。
  
  一位青衫男子蹲在地上,不知为何,蹲在地上,双指掀起铺在地板上的氍毹一角,松开手指,站起身,拍了拍手掌。
  
  不是那种畅销一洲的彩衣国地衣,就只是寻常材质的地毯,略显老旧了。而且看灰尘的印痕,不是渡船临时更换的。
  
  董湖也懒得看那些女修,只是跟国师继续先前的话题,笑道:“所以大骊边军哭穷,户部官员一向是没辙的,是真穷嘛。”
  
  陈平安点点头,说道:“宋长镜有很大的功劳。”
  
  陈平安望向那个神色惊恐的陆繁露,微笑道:“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打官腔吗?”
  
  宋馀刚想开口说话,陈平安抬起手掌,示意别插话,一位即将破境跻身上五境的老元婴,便一颗金丹冻结如冰、一粒元婴就此乖乖酣眠似的,让宋馀说不出一个字。
  
  陈平安伸手扶住椅把手,一手攥着拳头,淡然道:“大骊朝廷已经给你们一座远古福地,给了你们在宝瓶洲最为超然的地位和声誉和殊荣待遇,既然是我继任国师,会再给你们一个宗字头之后,大骊之于长春宫,就算仁至义尽了。我会让你们长春宫即刻起,滚出宝瓶洲,就此到处漂泊,你们去不了北俱芦洲,去不了桐叶洲,去不了皑皑洲和南婆娑洲,根本不用我和大骊说什么,就没有谁敢收留你们。你们要么在海上寻个岛屿落脚重新开山,要么碰运气,看看中土神洲某个王朝愿不愿意收留你们。在那之后,我倒要看看,宝瓶洲还有没有一位谱牒修士,胆敢公开喝上一壶长春酿。”
  
  那几位长春宫地仙,被这番杀气腾腾的言语给震慑得无以复加,好像学道之士提前闭关迎接“天劫”……
  
  当她们真正面对这位大骊新任国师,就知道何谓一种种身份层累叠加在一起的那份“官威”了。
  
  陈平安只是盯着那个开始不由自主颤抖起来的宫主,“要搞清楚一件事,你陆繁露也好,茅懿也罢,你们都是只是长春宫谱牒修士之一,但你们不是真正的长春宫。你们都只是躺在功劳簿上享福的幸运儿。按照国师府档案显示,当年驾驭醴泉渡船为大骊宋氏救治旱涝灾害的长春宫修士,就只剩下宋馀一位了。我给的体面,是给你们长春宫祖师堂那些画像上边的大骊功勋,若是进了祖师堂,我与她们上香礼敬都是大骊国师的分内事,只是我陈平安和大骊朝廷,需要给你陆繁露什么脸?”
  
  陆繁露扑通一声跪下,泣不成声道:“国师,我知道错了。”
  
  魏檗讥笑道:“不对,你只是知道要被逐出师门、道统不存了。”
  
  陆繁露磕头如捣蒜。
  
  宋馀怒极斥道:“陆繁露,够了!”
  
  陈平安问道:“宋馀,你就没有大错吗?”
  
  宋馀沉默片刻,“宋馀愿意一力承担,恳请国师不要迁怒长春宫。”
  
  董湖揉了揉额头,没救了。国师和大骊吃饱了撑着迁怒你们长春宫做什么,好玩吗?
  
  魏檗更是神色黯然,转头望向窗外的云海。
  
  陈平安说道:“都回吧,收拾收拾,能带走的都带走,离开宝瓶洲。”
  
  宋馀满脸茫然。
  
  一位刚刚在福地破境、稳固境界的金丹女修,突然开口说道:“国师,再给我们长春宫一年时间,半年也行。”
  
  陈平安笑问道:“凭什么?”
  
  她毫不胆怯,与那位积威深重的大骊国师对视,缓缓说道:“就凭我们好些年轻一辈的长春宫弟子,内心深处都觉得太上长老、宫主她们做的事情,说的话,有不好的地方,也有不对的地方,有她们自己浑然不觉却影响深远的隐患,但是我们听到了,看见了,察觉到了。也凭国师和大骊朝廷,其实并不希望长春宫就此漂泊不定,以国师的修为境界和心胸眼界,当然无所谓会不会落个过河拆桥的名声,但是大骊朝廷有所谓,绣虎崔瀺留给师弟的大骊朝野上下,官场内外,都在看着。更凭长春宫的历代祖师,都想要我们这些徒子徒孙能够走出去,靠自己去建功立业,与大骊宋氏重续香火,凭我们的道心与大骊的民心,赢得一个当之无愧的宗字头仙府。”
  
  魏檗收回视线,眼睛一亮,小姑娘好见识。董湖更是迅速翻检记忆,记起来了,她既不是麟游一脉,也不是陆繁露一脉,所以在长春宫内不显山不露水,不过资质不错,在年轻一辈修士当中人缘也好。精通医术,去过陪都战场,在洛京待过约莫三年光阴,此外就没有留下太多的履历档案……董湖大致有数了,老侍郎抚须而笑,意外之喜。
  
  陈平安说道:“你有一点说错了,大骊重新整顿山上势力,是一种势在必行的题中之义,敲山震虎,长春宫是最合适不过的。”
  
  她认真想了想,点头表示认可,是她想岔了。
  
  魏檗打趣道:“胆子不小,竟敢威胁国师。”
  
  她赧颜一笑,刚才是冲动,天不怕地不怕了,自己这会儿还是后怕不已的。
  
  陈平安说道:“给你一年时间好了,那我就拭目以待?”
  
  她脸色瞬间雪白,只是咬紧牙关,硬着头皮点头。
  
  陈平安微笑道:“放心,我会让刑部派遣几位随军修士入驻长春宫,不会让宋馀或是陆繁露失心疯,例如闭关期间走火入魔之类的,让锐意进取的你和朋友们暴毙、或是消失的。”
  
  她呆呆望向那位据说也才不惑之年的大骊国师,他是会读心术么?
  
  陈平安说道:“一家之主不是那么好当的,预祝顺利。”
  
  看了眼魏檗,魏檗立即会意点头,自己肯定会让神君府巡检司一拨精锐神将女官时刻盯着那边。
  
  专门拨出一艘大骊军方渡船给她们,“护送”她们返回长春宫。
  
  魏檗微笑道:“也别觉得心累,崔国师当年一穷二白起家,只会比你更加费心费力。”
  
  陈平安拱手笑道:“由衷谢过夜游神君的好言安慰。”
  
  董湖打开一壶长春酒酿,自饮自酌一杯,不晓得三十年后的大骊王朝又是怎样的光景。
  
  陈平安说道:“董大人,不如再当几年的侍郎?”
  
  董湖吹胡子瞪眼,“国师,就我这岁数,在京城礼部都当差多少年了,再不挪位置,要被那帮兔崽子在背地里骂死……”
  
  陈平安说道:“去陪都洛京当礼部尚书,升官不多也是升官。”
  
  董湖有些犹豫,还是摆摆手,“算了。”
  
  陈平安笑道:“侍郎任上辞官养老就是‘文敏’,尚书致仕就是‘文清’,差了好几级。”
  
  董湖立即放下酒杯,火烧屁股似的站起身作揖道:“老骥伏枥志在千里,身子骨还硬朗得很。”
  
  大骊朝授予文武官员谥号是极其严格的,很多美谥是礼部都不可拟议的,轮到廷议环节,也经常有好些变数,要说需要皇帝亲拟的谥号,其实也就没必要官员们自己在生前想着如何如何了,几乎都是朝野公认的那几个美谥之一,名次起伏不大。只有两次例外,一次大将军苏高山的“武襄”,一次是陪都柳清风病逝之后、时隔多年破格追赠的“文忠”。
  
  董湖喝了一大口酒,抹了把嘴,身体倾斜向国师那边,小声道:“国师不妨与陛下美言几句,到时候直接给个‘文贞’也不是不行啊,与我的字刚好对上,巧不巧?往后百年千年,也是大骊官场和士林的美谈,未来京城掌故家必然浓墨重彩写上一笔。咦,还真巧,小时候我爹就说了,曾有高人路过帮忙测字批命,说将来及冠之时赐字‘文贞’,必有晚福……如此说来,劝人向善的命理家好像也能有一桩谈资了。”
  
  魏檗笑呵呵道:“董礼部不愧是神童出身,才思敏捷,我觉得好像还是‘文敏’更契合。”
  
  董湖却是老神在在,毫不担心,老侍郎倒是有句酒未喝高便说不出口的心里话,文官武将谥号之美,在那俩字吗?不,在山河。
  
  在那些京城小姑娘们的装饰花簪上边,在乡野村塾那些稚童的琅琅书声里边,在大骊百姓见着了山上神仙和官府胥吏都不怕,在他们内心觉得吾国即吾家。
  
  ————
  
  中土文庙。
  
  郦老夫子坐在台阶上吞云吐雾,老秀才拎着酒壶来这边唠唠嗑。
  
  郦老夫子抬头看天,笑道:“终于,终于大局已定了,是我想都不敢想的美事,老秀才你呢,作何感想?”
  
  老秀才晃了晃酒壶,说道:“百种酒水一般的滋味。”
  
  只是老人的眼神和脸色里边,却有些不愿与人言说的辛酸意味。
  
  郦老夫子笑道:“我要是有你这些个学生,做梦都能笑醒。”
  
  老秀才揪着胡须,布满皱纹的脸庞渐渐舒展,嘿嘿而笑,喃喃道:“谁说不是呢。”
  
  龙泉剑宗,犹夷峰之巅的崖畔,天边大片的火烧云,晚霞绚烂如铺锦,耀眼夺目。
  
  陈平安和顾璨盘腿坐在刘羡阳的一左一右,鼎鼎大名的骊珠洞天“刘陈顾”,当年离乡之后的聚散之间,各有各的学剑读书修道,三位都是泥腿子出身的年轻宗主,曾经做梦都不敢将明天想得太过有钱、未来想得过大的他们,他们曾经一起走在家乡的田垄上,最前边的高大少年双手抱住后脑勺,说着自己都不信的大话,走在中间的孩童抽着鼻涕,最后边黝黑消瘦的少年,踩在松软的泥地上,他们的草鞋旁边的田垄边上,悄悄开着许多不知名野草的小小花朵。他们此刻一起看着远方,看着人心依旧复杂的世道、青山绿水还是温柔美好的人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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