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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7章 问答

  第17章 问答 (第2/2页)
  
  一道不紧不慢的剑光翩然而至,徐小桥落地,收剑归鞘,笑道:“只是看几眼也不算什么问题,跟我一起去山门牌坊停步,近些瞧瞧好了。事先说好,龙泉剑宗可以如此,不意味着你们可以照搬到落魄山。”
  
  柳玉霎时间便红了眼睛,在这拨孩子们这边,她是长辈,但是在徐师姐这边,柳玉依旧宛如当年少女。
  
  徐小桥笑了笑,说道:“也不必太见外了。你时常回来看看,董师兄谢师弟他们都是欢迎的。”
  
  柳玉反而笑容苦涩。
  
  那些少年少女们俱是欣喜不已。下山这一趟,越往北边走,他们的胆气是越来越小的,只是谁都不好意思第一个开口说回了吧。
  
  唯有方才跟柳玉言语的少女,她突然问了个谁都想不到的问题,“徐峰主,那个顾璨,在山上吗?”
  
  若是顾璨在山上,她就不凑近了看。人的名树的影,谁不怕一个从书简湖去了白帝城的顾璨。
  
  被她这么一提,所有同龄人都是倒抽一口冷气,后怕不已,个个心虚,怎么忘了这茬?!
  
  就在此时,不等徐小桥说什么,就有一个略带笑意的温醇嗓音在少年少女们的背后响起,“顾璨不在山上。”
  
  少女脸色僵硬,转头望去,是个玉树临风的儒衫青年,他身边站着个如花似玉的漂亮女子。
  
  ————
  
  桐叶洲西北地界,一座临海巨城,繁花似锦的盛世景象,街上熙熙攘攘,岂能想象人烟稠密的一座城池,城墙、道路,宅邸建筑是新的,各色店铺的招牌、酒楼的酒招子等等,都是新的。短短不到二十年间,便凭空似的起了一座城池,聚拢了不下三十万人口。
  
  一位少年容貌的俊逸道士,身穿一袭蓝色道袍,头戴逍遥巾,脚踩十方履,端的好气态。
  
  来到了一座专门用以观看海景的高台,少年也不登高远眺,只在附近摊子徘徊片刻,就要返回临时借住的城内道观。
  
  道观虽小,却有两处前朝遗址,一处是皇帝敕建的雷霆纠察司,供奉有一尊火部神将灵官。还有一口地方志记载说是可通海底龙宫的深井,山上皆言有神物潜伏其中,看守水脉通道。
  
  少年道士却被一位背剑的中年男子拦住了去路。
  
  约莫是见对方身材魁梧,孔武有力,动手打架要吃亏,少年道士只好主动绕路,男子便跟着横移数步,继续挡道,摆明了一副市井泼皮的无赖作态。
  
  少年停步皱眉问道:“道友何必如此咄咄逼人?大道宽阔,各走一边,有何不可?”
  
  男子讥笑道:“杜观主又何必明知故问?”
  
  杜含灵沉默不语。
  
  那剑客说道:“有人说了,只要你尝试潜逃入海,就带你走一趟中土文庙的功德林。如果留在金顶观,就只管潜灵修真,追求仙人境界。”
  
  男人笑了笑,“如果你耐心够好,我就要头疼了。需要每日盯着一条玉璞境的油滑泥鳅,相当辛苦。”
  
  金顶观的杜含灵,闭关已久,多年未曾露面现世了。当初大战落幕,滞留于桐叶洲的蛮荒妖族被扫荡一空,就有了一场在大泉京畿之地举办的桃叶之盟,连同大泉姚氏在内,加上十六个较大的仙家道场,还有三十四家山上藩属门派,声势浩大,振奋人心。名义上是保存家乡一洲的元气,抵御别洲修士的渗透。事实上,人人心知肚明,提防的,就是北边宝瓶洲的那个大骊王朝。
  
  桃叶盟,在桐叶洲声势浩大一时无两,风头隐约盖过了南边的玉圭宗。
  
  杜含灵作为盟主,更是被誉为山上的君王,山中的宰相。
  
  只是等到后来新建的青萍剑宗,拉上玉圭宗和大泉王朝,决定要开凿一条崭新大渎,并且很快在云岩国建造出一座临时祖师堂,除了仙师,还有各国皇帝或是户部尚书,他们每天议事,几乎从来不谈什么道义、大势,谈来谈去,就是一个最实在的字眼,钱!
  
  使得桃叶之盟就成了一桩渐无消息无后文的趣闻和笑谈。他们也就理解了为何杜含灵的闭关多年。出山做什么?是主动去云岩国,说贫道也愿意略尽绵薄之力,共襄盛举?还是去蜃景城与姚氏女帝掰扯几句,为何背弃盟约,莫非市井坊间的传闻都是真的,你与那姓陈的?
  
  杜含灵喟然叹息道:“好个剑仙徐君。”
  
  金甲洲剑修徐獬,说好听点,是一介散仙,说难听的就是山泽野修,始终没有谱牒身份。
  
  徐獬微笑道:“山上给的虚名。”
  
  之前他参加青萍剑宗庆典,受人之托,帮忙盯着杜含灵。
  
  徐獬既然答应了此事,总要不能出了纰漏。毕竟徐獬最痛恨的,就是勾结蛮荒之辈。
  
  只不过除了这个缘由,徐獬愿意揽过这档子事,还有一些内幕,跟流霞洲斜封宫、遗迹邙山都有些渊源。准确说来,徐獬真正的登山领路人,便是那位道号清庙、名为周颂的女鬼前辈。此外徐獬还是二十二人之一,亦是半个师父的周颂暗中授意为之。
  
  杜含灵疑惑道:“堂堂徐君,是如何能够被外人说服,空耗光阴,长久盯着一个无仇无怨的陌生人?”
  
  徐獬更加疑惑道:“都死到临头了,还计较这些琐碎事?”
  
  杜含灵皱眉问道:“什么?!”
  
  徐獬笑道:“陈平安说把你带去文庙功德林,那是他的说法,我自有看法。”
  
  徐獬耐着性子,像是就当与死人多解释一句,“我的见解就是宁可错杀不可错放。”
  
  杜含灵再不废话半句,施展出拿手神通,远遁离城。
  
  只是不管杜含灵如何道法花俏,使出浑身解数,徐獬只是如影随形,也不着急递剑,甚至故意用眼神示意杜含灵,你不妨以凡俗性命要挟我徐某人。
  
  杜含灵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,与此同时,尝试着暗中启动一座山水大阵。
  
  那徐獬听了,只是神色如常,反而笑道:“我是出了名的脾气不好,却是不愿和死人生气的。”
  
  任由杜含灵开启了那座以金顶观作为中枢的山水阵法,小半座桐叶洲的山水气运、天地灵气都被搅动得风卷云涌,异象横生,这便是杜含灵压箱底的自保之术。
  
  惹恼了道爷,就让桐叶洲千万凡俗一起陪葬!
  
  徐獬只是一剑便斩掉了杜含灵与大阵的大道牵引,轻描淡写,刀切豆腐一般。
  
  再随手一剑削掉了杜含灵的脑袋。
  
  一颗高高跃起的头颅,杜含灵面如死灰,神色悲苦,“徐獬,你何时跻身的飞升?!”
  
  甚至没有祭出本命飞剑的徐獬,手腕拧转,抖了个剑花,微笑道:“我辈剑修仰观天地通,总要有些心得体会。”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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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蛮荒腹地,东南地界。
  
  一面高耸入云的悬崖峭壁之上,铭刻有一篇字大如斗的道书,文字是那周密自创的云水文,道书内容极为粗浅,行文绝不晦涩。
  
  不单单是此地,蛮荒天下的山野间,存在着数以万计的类似崖刻,刻有三篇道书,分别对应入门的炼气吐纳,如何开府,何谓结丹。俱是周密亲自编撰的登山之法、升阶之路。
  
  数千年以来,经常有那稍稍开窍、炼形尚未完全成功的山泽妖怪、老物成精之属,纷纷聚集在一篇山崖道书的下方,有些幸运儿看着看着便学会了炼气,欣喜若狂,手舞足蹈,转去别处崖刻去读“下一部书”,更多的精怪始终懵懵懂懂,来了又去,去了又返,迷迷糊糊之中,总是不肯死心。
  
  蛮荒天下,若有大妖下山游历,御风作鸟瞰,便经常可以看到一条路线上,有那大半山头都已支离破碎的废弃道场,有那建筑极为崭新却沦为鬼城的某国繁华都城,被一剑劈成了两半,或是被攻伐重宝将城池给打得沟壑纵横……但是谁敢动这些崖壁,谁敢杀那些聚在山脚观摩崖刻的“蝼蚁”,文海周密他这条道脉的亲传弟子们,例如首徒绶臣几个,就一定会亲自找上门去,拎着一颗或是一堆头颅返回,将它们的脑袋悬挂在那些崖壁之上。
  
  久而久之,这些大山崖刻周边便形成了城镇,有了市井,甚至不远处会有一座仙家渡口,烟火稠密,游客如织,多是人之形貌。
  
  但是无论城池道场还是渡口,都会有意与那座高山拉开一定距离。
  
  坑坑洼洼的黄泥道,路边有个潦草搭建在路边的酒摊,高高的旗招子软绵绵耷拉着,掌柜是个体态丰腴的美妇,高耸挺立的胸脯,如柳条似的纤细腰肢上边硕果累累。
  
  她身边始终带着个眼神呆滞、脸色惨白的少年。
  
  与酒摊落座的客人,总说是她的白痴弟弟。
  
  在蛮荒天下,一般而言,妖族越像个人,越不好招惹。
  
  妇人穿着单薄的衣裙,脚踩一双缎面绣花鞋。
  
  她胸口故意露出一大片白腻的风景。不这样,如何揽客?靠兑了水的假酒啊?
  
  妇人满脸幽怨,自言自语道:“真不能再兑水了,卖水卖不出价格的。”
  
  五张桌子,就两桌坐着客人,其中一张桌子的王八蛋,还在那儿丢骰子,只赌博不买酒。
  
  她使劲摇晃一把绘有春宫图的老旧团扇,呼啦啦作响,两桌酒客赌客们都直勾勾望过来。
  
  她浑然不觉,只是埋怨这鬼日子没法过了。
  
  当年跑去剑气长城那边打仗,好些学道有成的,都往南边跑,所以酒摊生意还是不错的。
  
  前些年听说浩然那帮软蛋,邪性了,竟然要打蛮荒,又让一大拨妖族修士继续往南边跑。
  
  酒铺生意好过几年,可惜如今酒客是越来越少了,都变得精明了,晓得每颗神仙钱的金贵喽。
  
  道上来了一拨慢悠悠走近的陌生面孔,妇人伸长脖子,眯眼瞧了瞧,蓦的将那团扇丢在桌上,惊慌道:“收摊了,赶紧滚。”
  
  那帮不知死活的家伙,还在用老掉牙的荤话调笑她,也没点新意。
  
  气得她一脚踩在长凳上,厉色道:“再不滚,等会儿你们就要在黄泉路上作伴了,老娘不给你们烧纸钱的,赶紧滚!”
  
  炎热的时节,黄蒙蒙的道路上边,依稀可见来了一拨朝酒铺行来的道人,高高低低的身影,朦胧的轮廓,总之俱是人形。铺子喝酒纳凉、不花钱看那白腻胸脯的客人们虽然不明就里,仍是察觉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东西,再无犹豫,或掐道诀,或施遁法,瞬间作鸟兽散了。
  
  道路上,一个扎羊角辫的矮小身影好像就要往前冲,却被人抓住她的羊角辫,但是冲劲太大,就跟横躺在空中差不多,是一幅瞧着很滑稽的画面。
  
  等到他们走近了,果然,是她!
  
  还有新王座之一,南绶臣北隐官之一的绶臣!他们怎么凑一块去了?
  
  最可怕的,是扎羊角辫、黑袍小姑娘身边,在这支队伍处于居中位置的男子。
  
  她笑容僵硬,故意装傻,颤声道:“客官们喝酒来的?只是酒水粗劣,怕你们喝不习惯。”
  
  那位为首的中年男子落座,神色温和,微笑道:“顺路找的你,再等几个人,也喝酒。”
  
  美艳妇人与那“白痴弟弟”对视一眼,俱是无奈至极。
  
  萧愻一脚踩在长凳上,气鼓鼓道:“杵那儿作甚,赶紧倒酒啊。”
  
  流白知道郑先生要“顺便”收拢蛮荒天干修士,谁都别想跑。
  
  绶臣微笑道:“谈得拢,我家主人就不给酒水钱了,谈不拢,我会结账的。”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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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槐黄县城。
  
  师姐苏店已经出门远游了,也没说什么时候返乡,也许明天,也许明年,说不准的。
  
  所以铺子就只剩下石灵山一个守着这间生意日渐冷清的铺子,铺子地契是杨家的,杨家是小镇的大族,他师父虽然也姓杨,被称呼为杨老头,却跟杨氏家族没什么关系,只是类似东家跟长工吧。先前铺子还有个姓杨的伙计,据说在州城那边发迹,阔绰起来了,就瞧不上在铺子这边当伙计、每月几两银子的入账,正好,石灵山也不愿见到那副实在面目可憎的嘴脸。
  
  铺子即将打烊的光景天色,来了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客人。
  
  石灵山敷衍一句,随口问道:“怎么来了?”
  
  照理说,又是当山主又是当国师的,事务繁重,就算散步,也是散步到披云山神君府,不该来这么个豆腐块大小的铺子。记得第一次见面,年轻人说话比较冲,问对方“你有病啊?”
  
  如今石灵山到底是不敢这么耿直了。
  
  陈平安说道:“只是来这边看看,不买药也不看病。”
  
  石灵山悻悻然。
  
  一起进了铺子,陈平安用旱烟杆挑起帘子,直接去到了药铺后院,那条长板凳已经被仙尉和郑大风搬去了落魄山。
  
  石灵山跟着这位大骊国师一起进了后院,防贼不至于,总是一份待客的礼数。
  
  这位也曾去过外边世道的青年武夫有些伤感,“听师父说,每个修道之人和每一份人心,都是一只饕餮。”
  
  本来只是个比喻。周密差点就真做成了,将这句话给“变现”。
  
  石灵山蹲在廊道那边,揉了揉脸颊,“我跟师姐都听不太懂,师父说什么话,我们都接不住。”
  
  “郑大风说我们是只会练拳的痴儿,吃了读书不多的亏,换成是他,就能跟师父聊好多。”
  
  “可能真被他说中了。”
  
  耐心听过石灵山的絮叨,陈平安坐在台阶那边,敲了敲旱烟杆,捏出些烟叶,也不拆郑大风的台,只是笑问道:“就没有想过走出小镇,单枪匹马闯荡闯荡?”
  
  石灵山摇摇头,“学成文武艺,售与帝王家?我可做不来这种事,不是清高什么的,纯粹就是懒散,也不服管。师父说我几句也就罢了,换成别人,我不爱听。听人说话就已经费劲,猜人心思更加困难,还不如留在这边,躲个清静,也不耽误练拳。”
  
  陈平安点点头,“人各有志,能够自得其乐,很不容易了。”
  
  石灵山说道:“陈平安,你是老江湖,最为熟稔女人的心思,你觉得苏师姐之所以不喜欢我,是不是觉得我出息不大?”
  
  陈平安正色说道:“首先,经常走江湖跟熟悉女子,是两回事。其次,苏店喜不喜欢你,未曾亲眼见过你们相处的光景,我不好确定。但是老话说女人心海底针,总是有道理的,青梅竹马朝夕相处的,未必能够相互心仪,生出爱慕心,就算有过海誓山盟,也同样未必牢靠。女子不是谁饲养的笼中雀,男子的家世才情权势地位,也当不成鸟笼。姻缘天定,不诓人。”
  
  石灵山看了眼陈平安,说道:“我相貌也不差啊。”
  
  非是自夸,比你跟郑大风,总是绰绰有余的。
  
  连你都能找到宁姚,我与师姐苏店求个白头偕老,不过分吧。
  
  陈平安面带微笑,该你打光棍。
  
  双方其实不熟,也确实没什么可聊的,虽说石灵山喜好武学,但是脚下自有道路可走,并无与他请教、更无问拳的心思。倒是前些年,他还有些一有机会就要与落魄山年轻山主切磋拳脚的心气,后来从郑大风嘴里或是山水邸报上边得知一些消息,石灵山也就没什么想法了。
  
  至多偶尔牢骚一句,如此说来,我的拳脚功夫是不如陈平安了。
  
  石灵山看着那个有意无意坐在台阶底部的青衫男人,鬼使神差问出一句。
  
  “十分辛苦,却也值得?”
  
  听闻此问,陈平安悠悠然吞云吐雾,沉默片刻,点点头,微笑道:“值得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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