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十四章 安车行(3) (第2/2页)
总得先摸清楚对方的底吧?
而且,对萧辉还是应该震慑为主,至于北面,自己对北面则委实好奇。
一念至此,其人鬼使神差一般正色来问:“若是我大梁果真仿效北地那般与你们聚义,萧国主自是龙头,却不知道我能得个什么位子,二十四位龙头位子里可还有我一席?”
白有思毫不犹豫摇头:“操教主想多了,我们给荡魔卫两席,一席是给荡魔卫,一席是给大宗师,阁下区区一个宗师,哪里有资格做龙头呢?”
操师御被气笑了。
而白有思却继续正色解释:“其实操教主想一想就知道了,我们黜龙帮又不是没有宗师,之前的牛河牛督公,就在这宫中驻了许久,对你们来说如芒在背的人物,在我们那边便是大头领,幽州的大刀魏文达,算是乱后幽州自起的宗师,也是大头领……阁下何德何能,想觊觎黜龙帮的龙头之位呢?”
操师御冷笑:“白总管这话是自己临时编造挑衅在下的吧?且不说牛河与魏文达都是战败収降,自然降一等,便是论及荡魔卫,也不该拿大梁来比,而是与我们真火教相提并论才对……真火教不值得一个龙头吗?”
这话说完操师御便后悔了,因为若是对方真就应许,他难道真就降了?本身在这里计较什么龙头就已经掉价了……应该多试探对方,而不是被对方牵着鼻子走。
“操教主想多了,人家荡魔卫虽然零散衰落,犹然实控半个北地,一旦合并,整个北地也都轰轰然而落,而阁下与真火教呢?当年真火教在湖南分裂的时候,我父亲当时就在杨斌军中,算是亲身经历……你们连内里都不能统一,统一了又不能直接影响整个江南,又有什么资格讨价还价呢?”白有思依然紧追不舍。
“无所谓了,都是戏言。”操师御想了半晌,只是一声叹气。“反正我对大梁忠心耿耿,而大梁握有江东、江西、湖南、淮南五十余郡,若是仅凭你宴中一番言语我们便倒戈卸甲来降,白娘子未免小看了大梁五十州的英雄豪杰。”
“我想也是,但总得有人来说这番话。”白有思从容应对,却是扭头看向了御座中的萧辉。“萧国主,这番话非是玩笑,是来时黜龙帮龙头会议上定下的,所以,便是国主现在无心,将来万一有意的时候,也可想一想这番话……或许能免去一番刀兵。”
萧辉能说什么,只能苦笑摇头:“白总管说笑了,我大梁五十州的英雄豪杰俱在,如何能言降字?倒是阁下与张首席这般英雄,若有一日不能在北面立足,朕这里总有两个位子的。”
白有思点点头,不置可否,终结了这个话题。
但操师御却不能就此打住,他想问的都还没问呢,其人只是稍作片刻,举了一轮酒,算是开了宴,便继续喧臣夺宾:“白总管,听说你们收取北地时竟将吞风君黜落了?可吞风君不是黑帝爷座下的吗?如何要与他作对?”
此言一出,非只萧辉,在座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。
“吞风君为真龙而据大兴山,天然夺北地地气,仅此一条,无论祂是黑是白,是南是北,都要黜落的……实际上,当日黜吞风君,后勤就是荡魔卫提供的,而大阵则多亏了贵教前千金老教主孙思远,正是南北合力,众人一心,方才成功。”白有思对这个问题明显早有准备。
“可要是这么说……”操师御听到自己恩师也曾参与,却是心里信了个十成十,对待这个问题也严肃了多。“你们黜龙帮是真要尽心尽力黜真龙了?”
“自然如此。”白有思坦荡道。“我们重修了漳水三台,中间一座唤作吞风台,南北两座却只唤作南北二台,操公以为我们是为谁准备的?”
操师御冷笑一声:“天下真龙何止三条?”
“是有区别的。”白有思认真解释道。“如吞风君,占据大兴山,侵夺地气;如分山君、避海君,怨气冲天,隔绝东夷与天下都是要黜落的……而若是其余真龙,不管是真是假,是被迫还是从心,只要他们没有侵夺地气,干涉人间,也不能都要追杀到底。”
“这话倒是实话。”操师御想了一想,还是不解。“可当初你们建帮时不过是两郡之地,还都是草莽居多,如何敢告诉他们,这个黜龙帮的意思是要黜真龙呢?”
“黜龙本有两层意思,倒没有说这个原本的意思。”白有思失笑道。“黜龙帮一则黜真龙,二则黜假龙……”
“真龙我已经晓得,何为假龙?”
“如之前北方数十年关陇贵种独断天下,如在之前江东世族反覆数朝括尽南方锱铢,如再往前将门武人予求予取,还如东夷隔绝天下,都算是假龙。”白有思也是张口就来。“便是阁下与真火教,若肆意兼并土地,欺压百姓,黜龙帮也要把你们视为一条假龙的。”
陪宴的许多人都面色发白,萧辉也眼神飘忽,倒是操师御仰头大笑起来,笑的满殿哗哗,笑的声浪滚滚。
片刻后,这位大梁权臣方才摇头摆手戏谑来道:“白总管,白总管,你说这话我信,信这是你与那位张三郎的本意!可是,可是,可是黜龙帮建帮时那些人听了这些话敢信吗?怕是只听了一句要打破关陇吧?”
白有思点头:“诚然如此,彼时口号是剪除暴魏多一些,现在已经成了,便少提了。”
“而且。”操师御继续摇头指着对方道。“我也晓得为何当日红山上张三郎说什么只尽力去做,将来人便是反覆也要费力气改回来了……诚然如此!你们早就晓得,这真龙黜了就没了,据说还能提升黜龙者的修为,可这假龙黜了,还会生出新的,是也不是?”
“是。”白有思依旧点头。
“那……那……”操师御想了又想,始终不知道如何准确表达,甚至有些激动的样子,以至于语无伦次。“那你们值得吗?而且能黜几条假龙?换成你们的说法便是,能让新龙再长起来时少几斤肉?”
“若是以往,我会说,能少几斤是几斤,我们自己觉得值得就行,而且一旦做了,总有人以我们为榜样再去做。”白有思语气幽幽,音量却在殿上堪称滚滚。“但现在我觉得,只是我们这一拨人,便能做许多事情了,而且已经做成许多事情了……我们黜了一条真龙,首倡义兵推翻了暴魏,对河北、河南重新均田,完全消除了奴籍,修订了以民为本的律法,摒弃了内侍……至于说高利债、妓女、世族影响,肯定是有残余的,私下里也会继续维持下去,但全都效果显著,远胜以往,目视可及的将来也都不能再上台面。
“非只如此,现在我们已经有了充足信心,再黜落两条真龙,然后一统四海,届时天下一起公平授田,公平赋税,让全天下一起消除奴籍,使高利债、妓女和世族影响降到最低。
“更重要的是,我们现在黜龙帮的所谓权贵,也就是那些大小头领们,虽然三郎他屡屡不满意、始终不满意,我却私以为,已经是青帝爷传道以来攫天下之利最少的一帮掌权者了。
“操公以为如何?”
操师御中途就已经变色,此时沉默良久,方才缓缓言道:“那只能希望三辉四御都护佑贤伉俪,免得步郦月钱毅后尘了!”
“真若如此也无妨。”白有思笑道。“但事到如今,我却觉得想落那个下场极难……因为郦月那时候,真正坏了英雄局面的,其实是更上面的至尊、真龙,郦月、钱毅,乃至于祖帝,他们当时都受制于修为,不能逆天而为;时至今日,或许正是因为当日的教训,四御退避,三辉无声,人间事人间了,而我们黜龙帮连吞风君都已经黜落,就反过来成了人间的天!倒是那些自诩旧例的假龙,现在应该小心一些,不要再逆天而行!”
操师御只能摇头:“白娘子好厉害的嘴!”
“只是稍得皮毛。”白有思竟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。
操师御赶紧摆手,似乎是要歌舞还是要饮酒什么的,打断这场谈话。
但白有思如何能饶他,乃是立即扬声追上:“操公,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,有些东西不吐不快……江南素称陈旧,但种种经历摆在那里,也该晓得,天下事本就是如此,平素看起来一成不变,实则早已经暗中潜流,而一朝遇到对应的人物,若是守旧人物倒也罢了,遇到个像我家三郎那般肆无忌惮到不管不顾的,反而会大踏步向前,所谓顺之者昌,逆之者亡就是这样……只不过,这一次他更肆无忌惮一些,要向前的也更多一些罢了!还请你们真火教看清楚利害与前后,千万不要做假龙!”
操师御抬手停在那里,隔了片刻,忽然扭头看向主座上的萧辉,言语冷冽:“国主,事到如今,你难道还以为黜龙帮可以倚仗吗?人家是真要我们去戈卸甲,将大梁五十郡奉上的!不会跟你应承的!”
说完,不待萧辉回应,此人直接起身拂袖而去。
白有思没有理会他,只自顾自宴饮,而萧辉意外的只是沉默了片刻,依旧没有做任何多余的政治表态,也只是宴饮如常。
这一日,竟也平安度过。
非止这一日,第二日也无什么叨扰,只操师御直接回了江宁……这倒也好,因为扬州城内外的梁国官吏立即就有了行动力,一面是流言四起,一面人有人主动过来找白总管做打听、问说法了。
到了这日傍晚,且不管扬州城内外如何上下疑惧纷扰,白有思所居的虞氏府上突然有人造访,此人自称是黜龙帮使者,从徐州而来。
虞府自然不敢怠慢,将人留下,然后去寻在外面酒楼上与梁国官员喝酒的白有思,后者当然知道自己的脚程,晓得徐州的使者不可能追来,但也只是不露声色,继续与这些探风的人将酒瘾饮罢,方才从容回府召见那人。
而那人则来到白有思面前,拱手行礼,语出惊人:“白龙头,在下是淮南行台所属,杜盟主义子,领亲卫队将……义父大人让我告诉你,我来扬州时他已经收到大梁皇帝的书信,也要往此处兼程而来……不过,我走的是运河西岸,他走的是东岸,要过两次河,怕是会晚半日。”
白有思恍然,却是瞬间明白了一切。
且说,萧辉到底是个旋涡中挣扎出来的国主,虽然下面一团乱麻到无法收拾,但实际上,像张行那般能将一群草莽收拾成局面的反而是少数,白横秋都要借关陇的旧制度和政治传统,所以并不能说萧辉此人无能。而这样的话,其人前几日的表现就显得窝囊过了头。
现在来看,他倒是第一时间抓住了要害——他萧辉请的是杜破阵这个黜龙帮的“外镇”,如何来的是白有思这个黜龙帮的核心,而且是孤身而至?
这跟之前与淮右盟的交涉也不合。
所以,萧辉要做的事情很简单,拖住白有思,问清楚杜破阵立场,再行方略:如果真的是白有思不请自来,那最好的处理方式是是借操师御逼退对方,然后依旧以杜破阵的淮右盟为基础,完成湖南平叛;至于说若是杜破阵跟白有思立场是一致的……
“有意思。”
白有思想了一想,只能在心中如此说,然后便将使者安置下来,让对方缓两日再走,自己则趁着暮色收敛修为,出城而去……出城后,先绕行城东,彼处有一道联结淮水与大江、也是扬州之所以成为扬州的运河。
过河,守在渡口,等到半夜并未见人来,于是其人便循路北上,然后在距离扬州渡口近二十里的一处驿站寻到了一盏灯。
整个驿站已经全然黑掉,只有一个不大侧房的窗户还有微光。
白有思寻下来,只是真气一扫,便有所察觉,然后推门而入,见到了等在这里的杜破阵。
杜破阵似乎还是那个老样子,永远永远的沂山农民模样,但皮肤还是比年轻时好了许多,衣着也不由自主的整洁起来。
这位黜龙帮的外镇等到白有思,拱手一礼,从容至极。
这倒也是,这一次搞偷袭的乃是黜龙帮大行台和白有思,某种意义上而言,淮右盟和杜破阵是受害者。
白有思点点头,坐了下来。
两人相对,杜破阵先行皱眉:“白龙头,现在萧辉把咱们隔绝起来,明显是担心你过去太过强横,只想用我和淮右盟的兵……若是如此,咱们怎么办?”
白有思顿了一下,她彻底意识到对方的狡猾了。
道理很简单,萧辉做出现在这个动作,肯定是有疑惑,但事发突然,这位内虚的国主是不会直接否定让白有思参战的,证据恰恰就是他这个私下邀请杜破阵的手段,这本身就说明他在疑虑,不可能迅速做出决断,。
而杜破阵这里滑了个坡,他默认对方已经做出判断,并只接受淮右盟而不接受黜龙帮核心主力。
他不担心白有思会与萧辉对峙,因为萧辉接下来肯定会先召见他,只要那个时候他杜盟主私下直接把事情挑明了,建议对方拿出这个态度,萧辉也没有理由不采用。
联想到他还主动让白有思来这里跟他见一面,规避掉了背叛黜龙帮的风险,只能说,这老革有些伎俩。
至于说,白有思有没有破局的手段呢?
当然也有,比如说现在直接带着杜破阵去找萧辉,这样的话杜破阵当然不会当面挑明矛盾,确保淮右盟跟黜龙帮进退一致,而到时候萧辉或许依旧会采用他们做援军。但问题在于,此类揭牌的手段都是建立在破坏黜龙帮团结的基础上的……有的是内里,还有的干脆会把黜龙帮跟自己外镇的矛盾公开暴露在外。
真这样,得失就不好计算了。
不过所幸,白有思这几日提前突袭不是白做的,缓过神后,她笑了笑给出答复:“无妨……你明日告诉萧辉,黜龙帮大行台已经有了秘密决断,若是他坚持只要借淮右盟为援而拒绝我的话,或者一个援兵都不借了,那我们大明便会与大梁正式宣战!一旦开战,我会亲自动手先宰了操师御,而你和牛达会发兵南下!到时候,江南豪杰纷乱,五十郡之地委实难吞,可他安身立命的扬州却是一定能打下来的……而真到了那个局面,他可以去江南投奔操师御的属下嘛。”
杜破阵愣了一下,赶紧认真提醒:“白龙头,这般诈唬他,事后被他发现言语虚妄,会被他轻视的。”
“谁告诉你我是在诈唬他?”白有思面露不解。“是我杀不了操师御,还是你跟牛达联手打不下一个扬州?杜龙头,你在淮南快两年,大行台那里把河北跟北地都吞了,连真龙都黜了,莫告诉我你竟还没有充足的军事准备!”
外面熏风阵阵,难掩夏日夜晚的高温,可杜破阵此时心都凉了。
若是黜龙帮真的正式宣战,自己如之奈何?真有那个魄力联萧抗张吗?寸功未立,下面的淮西子弟凭啥跟你走呀?
而且,对方问的好呀……大行台把河北跟北地都一并吞了,自己却才等到一个机会,难道真的是天意流转到了张三郎和这位白三娘身上吗?
一念至此,杜破阵只能苦笑掩饰:“儿郎们当然得用,只是我数年不战,髀肉都复生了,所以不敢想了。”
PS:大哥大嫂过年好……祝早点回家!